真实的历史比小说更精彩

　　2008年我去访学，一位朋友推荐我看王鼎钧的回忆录《关山夺》和齐邦媛的回忆录《巨流河》。我将两书的繁体版一并购回，一并读完。

　　作为一位历史研究者，我向来对文学家写的回忆录怀有职业性的，之前读过《往事并不如烟》一类名家名作，感觉其文学趣味大于史学的价值。王鼎钧的回忆录，则与之不同。一记者采访王鼎钧先生，有意请其比较历史学家黄仁宇的回忆录《黄河青山》与文学家齐邦媛的回忆录《巨流河》。王先生委婉地说：《黄河青山》似乎没有文学抱负，《巨流河》似乎没有史学抱负。我是大体同意王先生的这一看法的。我对中王先生的另两句话，印象极为深刻。一是他把作品分成：初级是职业认可，中级是社会认可，高级是历史认可，“我在20世纪写成的文章，要想列入21世纪的书单，必须升高到历史认可。”另外一句是：“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出版这四卷回忆录，以前的写作可视为跳高、跳远前的暖身，以后的写作是海浪扑向沙滩的回波。”

　　作家晚年写回忆录，一般将其作为自己的“最后一本书”，而王鼎钧则是将回忆录作为自己写作的“最大愿望”、最高抱负。尤其是第三卷《关山夺》写国共内战时期，前后只有三年，而他自称从收集资料、消化数据、调整心态，到最后完成，前后花了十年时间，以至于他感慨《关山夺》这本书，“是我生活史上的关山夺，也是我创作史上的关山夺”。一个作家如此其事地写回忆录，界文学史上也不多见吧。

　　王鼎钧强调他写的不是“自传”而是回忆录。“自传”侧重写自己，“而我写回忆录不是写我自己，我是借着自己写出当年的能见度。”他的目的是要反映时代风云，记录时代变迁。

　　写“自传”与回忆录的人，多为“大人物”。而“大人物”写回忆录，多写自己成名成功的伟绩。而王鼎钧的回忆录则不同。四卷回忆录，第一卷《昨天的云》写青少年时代在山东家乡的生活，第二卷《怒目少年》写抗战时期在大后方的中学生活，第三卷《关山夺》写抗战胜利后的国共内战，第四卷《文学江湖》写1949年至1979年间在的生活。

　　一些细节场景，十分鲜活地再现出那个时代的风貌，一般档案文献与正史中很难见到，非亲身经历者很难想象出来。正所谓真实的历史比小说更精彩。

　　回忆录多种多样，大人物的回忆录难以见小，物的回忆录难以见大；史学家的回忆录常常重实不重文，而文学家的回忆录又常常重文而不重实。王鼎钧先生的回忆录大体兼得其长而避其短。

　　作家杨照说：“王鼎钧写出的，是从那个时代走出来后，留在身体里，永远的疤痕和恐惧。”中国近代史专家高华去世以前的最后一篇文章（遗作），也是推荐鼎公的《文学江湖》，他说：“从本书中既可窥见这三十年人情和时代潮流的演变，也能感受对国家命运、历史教训的思考，是一份极具历史和人文价值的个人总结。”

　　近几年以回忆录《巨流河》风靡的学者齐邦媛，也对鼎公表示推崇，称赞书中“充满了至深至纯的情义”。的确，鼎公的四部回忆录和《巨流河》一样，写历史沧桑，抒家国情怀，具有很强的情感震撼力和很高的价值，所不同的，是它的题材更广阔，内容更厚重，因而主题也更为宏大。

　　本书是一部实录。中史与国际问题专家何方在延安的“燃烧的岁月”，灰娃颠沛的人生旅途，数学家、中科院院士杨乐的学人生涯……贺延光、李大同等五位受访者亲历的岁月衔接起来，连缀起百年中国人挣扎与奋斗的历史。

　　该书是规模宏大的回忆录，从作者早年的从军经历到壮年时期在美国打工、求学、无所不包；本书又是一部眼光非凡的“大历史”，统摄几千年的中国历史进程。

　　黄仁宇的文字浅显明白，就算毫无背景的人也读得懂。也许正因为这样，美国大文豪厄卜代克才形容他的文笔仿佛具备卡夫卡的梦幻特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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